王有利
□本报记者宋朝文/图
4月14日，星期六。
西滑封迎宾馆已经腾不出一间客房了。西滑封村办公室主任王在三打了好几个电话才落实一个住宿的地方：西滑封迎宾馆总经理办公室。
“春暖花开的时候，西滑封已经成了一个乡村旅游的目的地，如果不提前预订，找个住的地方真不容易。”王在三说。
武陟县在黄河北岸，西滑封村是武陟县西陶镇的一个行政村。
“西滑封，村小、人少、地少、企业多、名气大，是个和华西村、刘庄等齐名的老典型了，西滑封村的老书记王在富和华西的吴仁宝、刘庄的史来贺都曾经是全国人大代表，这些对于我们来说，既是压力，又是动力。”西滑封村现任党委书记王有利说。
旗帜不但不能倒下、褪色，还要越升越高、越染越红，55岁的王有利从2004年当上西滑封村的掌舵人，没几年头发就已经花白了。
至今，西滑封的土地是集体的，企业是集体的，全村1300口人集中居住在六栋六层和两栋十六层楼中，村里有小学、中学、卫生室和老年院，还有公园、回廊、池塘，院落南北各有伸缩门，晚上还有专人值守。
西滑封，悄无声息地展现着它独特的中国乡村价值。
西滑封几乎没有村、组的概念，几乎也找不到所谓的农具；王希成倒是有一张锄、一把锨和十齿耙子，那是他种菜用的
1980年前后，全国到处都在轰轰烈烈地分田到户。
西滑封怎么办？分还是不分，老书记王在富开干部会、党员会、群众会，从大家那里找答案。
“当时西滑封有800多口人，总共就800来亩土地，如果分了，肯定就是一家一绺的那种面条田，耕种起来非常麻烦。另外，当时村里已经发展起来了村办企业，一旦把土地分了，再想发展企业连地都找不到了，光靠种地致富，难！”王在三正在整理资料建西滑封的展览馆，村里这段历史，他了如指掌。
“正因为没有分土地，才为村集体企业后来的大发展提供了机遇。”王有利说。
西滑封原有的800亩土地上，现在有斯美特食品公司、斯梅特面粉厂、电厂、造纸厂、电缆厂、运输公司等多个大个儿企业，这些企业同属焦作市黄河集团公司，黄河集团公司的法人是西滑封村民委员会。
从西滑封村委大楼的观光电梯向北看，有十来亩地，这算是村里唯一的一块耕地了。初春时节，一畦一畦的菜蔬，绿油油的。
“那是俺村的菜园子，我就在那里包了一分地，一年50块钱的租金，随便种点菜，我家就吃不完，连左邻右舍都有菜吃了。”67岁的王希成说。
没地怎么吃粮呢？
王希成说，他有退休工资。王希成60岁退休，现在每月拿1143块钱工资；爱人赵月娥50岁退休，现在的工资是每月1370元。
“过去我们最担心的就是村民老了不能在企业上班了怎么活，正好2006年国家有政策了，让农民参加社会保障，村集体出钱给所有符合条件的村民都办了社保，现在受益了，村里没有了后遗症。”王有利说。
4月15日，周日。
村医王孝文不停歇地给来看病的村民“望闻问切”，闲下来的时候才问同在诊所的儿媳妇要来了相关数据。
在西滑封参加新农合的村民包括常住居民总共是1400人，其中65岁以上的老年人口是130多人，6岁以下的儿童是138人，20岁到60岁年龄阶段的共820人。
“和其他村不一样的是，历史上我村的青壮年不准外出打工，最近几年放开了，但走出去的依然很少，应该是个位数吧！”王有利说，村民大多都在村办企业里务工，这些务工的村民，企业都缴了社保，不用担心老无所养。
89岁的张桂兰住在村老年院里。她有4个儿子，两个生活在村里的儿子各自都分有楼房：“有电梯我也不想上楼，就住老年院了，自己想吃啥做啥，你看，我这里有天然气、电磁炉、电冰箱、洗衣机，屋里还有卫生间。多美呀！”张桂兰说，她现在一个月的退休工资1500多元，花不完。
焦作市一位领导曾经考察过西滑封的老年院，他对王有利说：“你们村的老年福利这么好，其他村怎么弄？”
“xihuafeng1959”这是西滑封村的微信公众号。1959年王在富当上了西滑封村的党支部书记。在老书记的光环下开展工作，难
王在三在整理资料的时候，发现一张发黄的收条，是2010年国家发给王在富书记4个月的工资共8736元，王在富交到村里了。
“原来我们光知道老书记把上级发给他的50万元重大贡献奖捐到村医院了，还不知道他把工资也都交给村里了。”王在三说，鉴于王在富书记的重大贡献，他晚年享受的是副县级待遇，但是他把所领的报酬都分批次交给了村里。
1994年，王在富开始交班了，第一棒接班的是王孝江。
王孝江上任后，王在富任村党支部副书记和监委会主任，后来才慢慢辞去了所兼职务。
2004年，王孝江到龄退休，上级党委力主王在富的儿子王有利主政，王在富坚决不同意，最后上级对王在富说：你给我们找到一个我们认为合适的人接班，我们才能同意你的意见。
“我当时在斯美特公司任职，斯美特是我从一个日处理50吨小麦的面粉厂干到全国知名的方便面生产企业的，我真不想去村里干的，但拗不过上级领导和我爹，最后只能到村里任职了。”王有利说。
西滑封是在王在富手里成为全国明星村的，他的智慧、能力、魄力可想而知。
“举个例子吧，当时我爹不让村民做生意，村民就不做生意；谁要是不去厂里上班，偷偷跑到外边挣钱去了，村里就给这家断电断水。”王有利说，“当时这招管用啊，但到现在，咱知道断水断电是违法的，就不能再这么做了。”
西滑封村有黄河路、幸福路、工业路、安康路，即便到了今天，路边做生意的大多是周边村里的村民，西滑封村做生意的寥寥无几。
有关知情人分析说，王在富书记一生的大公无私和强势集体主义观念的推行，让西滑封人过上了安逸和幸福的生活。换句话说，老书记也把村里人惯坏了；继任班子稍微有一点“风吹草动”，就会有人不理解、不支持。
王希成在西滑封村被人称为“老愤青”，提起王在富，他翘大拇指；说起王有利，他说“他比他爹差远了”！
“就这说得还算好听的呢，村集体企业刚刚开始股份改造的时候，不少人说，我爹一辈子是置业的，我就是个败家子！”不善言语的王有利，说话慢吞吞的，不温不火。
王有利之前也曾多次想辞去村里的职务。
“我感觉2014年老书记去世后，王有利书记才不提辞去村里职务的事情。”王在三说，为啥呢？就是老书记出门的时候，西滑封全村人都出动了，不管门里门外，看见老书记的灵柩就跪下磕头，连“老愤青”都磕头了。
王有利说，当村干部必须有先见之明，如果村干部站位和老百姓一样高的话，村里要干部干啥？
村集体企业非进行股份制改造不可，资产不能挣钱，那是一堆废铁；只有盘活资产，集体企业才能赢利
从2006年至今，王有利对西滑封的村办企业进行了漫长的股份制改造。
西滑封村的斯美特食品公司是国内较早生产方便面的厂家之一，至今在湖南、东北、陕西等地都建有分厂。
“我在行业开会的时候才知道，全国生产方便面的厂家大致上是200家，除了一家是国有的外，只有斯美特和南街村的企业是集体所有制，其余的都是民营的。当时我就想，西滑封的企业干到现在真不容易！”王有利说。
要想企业长青，必须与时俱进。
王有利出任村党委书记的时候，村集体企业的摊子已经很大了。
“有些企业，集体年年投入，看账面也赢利了，但是把十来年的账统起来一算，算上负债，利润压根就没有；还有些企业，发展到一定阶段，管理人才匮乏，不引入职业管理人，企业很难再进一步。”王有利说，他刚开始有股份改造想法的时候，就和父亲进行了交流，父亲也认为这么大的村集体企业叫别人来干，他也想不通。
不过王在富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，随后他考察了华西村等地的股份制改造情况后，对王有利说：可以试。
西滑封集体企业的股份制改造从2006年启动，一直到2011年才推开。
“我们进行了充分的准备。集体企业卖股份，卖多少？最早大家认为卖20％或者至多40%，后来换位思考，觉得外资进来了，人家不当家，怎么扩大投资？怎么自主经营？怎么长治久安？最后决定可以卖51％。”王有利说，还有两个企业不挣钱，好，全卖了，把集体的资产收回来，让有能耐的人挣钱去！
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，村里明确规定：所有村干部不参与集体企业的股份制改造，只能支持；每个企业改造的时候，都要张贴告示，公开报名，公平竞争，一切都放在太阳底下晒着改。
说起这场股份制改造的“战争”，平素根本不抽烟的王有利点了一根烟，很不老练地弹着烟灰。
王有利形象地把集体企业的股份制改造称为村集体“净得不出”。
500万元、84万元、100万元、50万元、10万元、30万元、2400万元，西滑封村集体企业近几年的年收入大致就是上述数据。
“这两年，村里已经还了几笔利息较高的银行贷款，今明两年，我们计划把村民的集资款给退了，加上我们村集体今年启动的几个新能源项目，有望在短时间内把村集体的年纯收入做到一亿元！”王有利说。
上班、股金、退休工资等，都是西滑封村民挂在嘴边的词汇，村里10口人以上的大家庭现在还有很多
西滑封村的企业发展是有脉络可循的。
“当初村里没把土地分到各户，我们担心将来农民没粮吃，就建起了一个面粉厂；随后在面粉业的基础上，又建起了方便面厂、调料厂、粉丝厂、包装厂和运输车队；最早我们有造纸厂，为了保证造纸厂用电，我们又建了电厂；后来村里装天然气，我们又介入了这一行。”王有利说，我们基本上是根据村民需求发展企业的。
西滑封人都知道“股金”，这是怎么回事？
“村民在集体企业上班，从1985年开始就以工资形式支付报酬了，到1998年，村民在集体企业劳动所得的现金，村里又记下了一笔账，这笔账叫股金。”王在三解释说。
56岁的王胜林自1981年开始一直在村集体企业务工，他的劳动收入折合的股金大约是12万元。
“现在家里的水、电、气、物业等项费用都出自股金。”王胜林说，2016年7月，斯美特改制的时候，他入了5万元的股份，当年就分红9000元；2017年，这5万元的股份分红1.9万元。
62岁的李葡萄原来在村里的塑料厂务工，50岁退休，村里给办的社保，现在每月能领取1370元退休工资；她爱人王成60岁退休，现在的工资是每月700多元。
李葡萄说：“我两个儿子在村里都分了房子，三个孙子两个孙女，一家11口人现在都没有分家，儿子媳妇都在企业上班，孙子孙女都上学了，俺两口没事了就到楼下和乡亲们说说闲话，锻炼锻炼身体。”
王有利说，村里盖楼目的是向天借地，每套房的成本价大约是18万元，村民自己出5万元，股金抵了一点，剩余的钱村集体出了。
曾经有人劝王有利，让他要有“政绩观”，凡事要往“大处弄”。王有利说，不管谁说啥，他心里有数，他要干的任何事情都是为西滑封和西滑封村民的，没有至少80％的村民同意，他宁肯不干。
77岁的程长流闲不住，每天都在院子里收村民的废书报：“你可别看我收破烂，我一月有1500多块钱工资呢！前一段我收了一摞子书，其中里面有毛泽东选集，我专门留了下来，你们要是读，我回家给你们拿来！”
西滑封村集体就这么囫囫囵囵地走过了将近40年，走入了一个乡村振兴的新时代。程长流老人认为西滑封这路子走得不赖，西滑封村民现在的生活不比当时分田分地的村子差，尤其是老年人还有这么多的退休工资，周边村的老人是很羡慕的。
西滑封村办企业除了本村村民务工外，还有周边村许多村民在企业打工，加上路边的店铺，村里的常住人口稳定在4000人左右。
西滑封是一个有诸多集体企业的小村，但西滑封恰恰体现了中国乡村的价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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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责任编辑：田哲）